月牙儿弯，浅微笑。随笔

看过月亮笑么？ 小燕，我的小表姐，更是我儿时唯一的玩伴。徘徊在乡间小路上，哼着小调，常常穿着褪色的衣服，扎着长长的马尾辫，像月光一般柔顺，她说过想要留得很长很长，一直拖到腰间。柳叶眉，丹凤眼，浅粉的唇，夹杂着几丝黄意的惨白的脸颊，泛着三分憔悴。 小燕身子虚，像棵打蔫儿的黄花菜。而我白白胖胖的，惹人爱。母亲领我们出门，邻居大婶见了，凑上前来掐掐我的脸蛋，又俯下身子摸摸我的头，不住地夸我长得胖，以后肯定有福气；扭头瞥见小燕，撇撇嘴，指着鼻尖说，你该吃多点，看看你，瘦不拉几的。话，是说给别人听的，骨子里酸溜酸溜的。小燕通常很困窘，站得远远的，邻里的唾沫星子飞舞的时候，她只得苦笑，应承着。 小燕从小干家务，5岁半时，大概七八天一次吧，小燕骑着舅娘的单车，碾过门前的烂泥巴坑子，在穿梭羊肠小道里，在着附近唯一一家杂货店买几块钱的油盐米醋；6岁半时，舅娘迷上了打麻将，于是自家垦的小菜园交给小燕打理；7岁半，小燕开始洗衣服，小手在一大盆的衣服堆里揉啊，搓啊，然后拖着盆子带楼顶晾衣服；8岁时，她很自豪地告诉我她会做炒鸡蛋了！……然后，我看到乡村的轮回，叠在这个瘦小的轮廓上。 上幼儿园的时候，我俩都发烧了，老师通知了家长，大姨婆骑着她那辆旧旧的摩托车飞驰而来。回程时，小路颠簸，几乎晕厥的小燕差点从车上摔下来。服了药后，我很快就痊愈了，到小燕床边看她。她慵懒地躺在床上，醒着，转过头来看我。 “看看你，不就个发烧么？都快晕倒了。”我在一旁像姐姐一样教导她，“都叫你别挑食啦，像我一样，什么都吃，身体好着呢！” 她像个小鸡啄食一般，头不住地点。 “记住了吗？” “恩，好了，你别像大姑（即我的大姨婆）那样唠叨。”小燕不耐烦了，撅起嘴，笑笑。 有一回，听母亲提起小时候的事情：“你小表姐她呀，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，家里没钱上市医院治，差点病死。后来，外公及时从外地赶回来给她看，挺过去了。”我听得提心吊胆。小燕那微薄的身子骨里的坚强，是我难以想象的庞大。 时而将这些凌乱的事情梳理，便很想看看清幽的月光。 小燕身子虚，而我的肠胃不太好，所以我俩从小就要喝中药来调养身子。那是一种黑色的苦臭的液体。一天中午，外公端来两碗中药，药味逼人，命令我们喝下去。小燕身先士卒，捏紧鼻子，灌了半碗下肚，她的眉毛紧锁，拧成了一条麻绳，看来快要吐了，她赶紧跑进厕所，从那黑洞洞的房间里传来凄惨的呕吐声。我呆呆地盯着面前的这一碗药，凑上前去嗅了嗅，赶紧退了下来。转念一想，不喝的话就会挨骂。我偷偷瞥了瞥在厅堂看报的外公，趁其不注意，将自己碗里的药倒入小燕碗里，然后抱着必死的决心，喝下了剩下一半。我的口中充斥着浓浓的药草味，冲得眼泪都挤出来了。 这时，外公走过来，看看木桌上的两个碗，满意地朝我笑笑，伸出款大二粗糙的手，摸摸我的小脑瓜。紧接着，小燕出来了，外公训斥了小燕一顿：“你看看表妹，坚持把药喝完了，你到现在一口都不喝！” 小燕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外公离开后，她马上意识到是我干的好事，一气之下，抓住我的手臂，在上面“盖了一颗印章”，我不服气，在她的左手臂上狠狠地反咬一口，她疼得哭起来了，我也跟着哭了。 大人们来了，她立马告状，我急忙反驳，说是她先咬我的。最后罚我们不许吃晚饭。 我俩各搬了张木凳，坐在屋檐下。我双手托着下颚，饿着肚子，痴望夜空，蛋黄般的太阳一落下去，篱笆上的丝瓜花也收敛了清香。那香甜的丝瓜何年才能落入我腹中？里面的大人似乎故意挑逗我，特地咂咂嘴，不住地感慨：“今晚上的丝瓜汤真好喝啊！”连小虫也叫得“凄凄惨惨戚戚”。 我和小燕仍在赌气，我挽起袖子，看了看，牙印儿弯，深浅不一，周围泛着红霞，隐隐作痛。 大人们吃饱喝足了，到三楼去看电视，我和小燕潜入厨房，找剩饭剩菜填肚子，却无任何“收成”，就连平常舅娘用来藏糕点的锅盖下，也是空空如也。窗台只有一只鸡蛋，小燕小小年纪就会干许多家务活，煮饭菜不在话下，三两分钟就弄出了一盘金黄的炒鸡蛋。她赶紧扒了两口，我站在一旁不停地咽口水，她把盘子递到我面前，说：“饿坏了吧，一块儿吃吧。” 在她翘起的嘴角，我看见温柔的月光在流淌。 上学前班时，学校门口有一个小卖铺，每天我和小燕在那里流连忘返，但可惜囊中羞涩。小燕告诉我，她听同学说，有种叫做“猪油糖”的糖果很好吃，甜甜的，有点醇香。我捧着脸，看着小燕的脸，她的眼睛里放出了光芒，幻想夺走了她的心智；不过她的目光突然又变得暗淡，现实锈蚀了幻想。 于是，我想卖给小燕吃。第二天下午，我真的办到了，小燕惊喜地接过糖，吃了一颗，含在嘴里，徜徉在幸福中，我知道此时必定有一种甜蜜俘虏了她，对于一个农村小孩来说，这并不夸张。 傍晚回家的时候，我俩嚼着糖，仿佛融入了阳光中。慢慢地咀嚼太阳，咀嚼时光。 回到家，外公外婆四处找些什么。听舅娘说，外公的几块钱被偷了。吃晚饭时，大人们怀疑的目光把我的头压得很低。全家人聚在一起看电视时，我碰巧在嚼糖，被大人们发现了。开始拷问我糖的由来，我把头埋得很低很低，嘴里颤抖地蹦出了几个罪恶的字：“是……是表姐……让我去……偷钱买的。”之后，外婆抄起鸡毛掸子，追着小燕跑了半个村子。 半夜，我起床撒尿时，见小燕坐在窗子旁，不敢开灯，借着清幽的月光，小心翼翼地轻抚小腿上的一条条青痕，小声啜泣。 我走过去，不知所措。 从兜儿李掏出最后一粒“猪油糖”，递给小燕，希望这样能够补偿她。 小燕拿起糖，剥开糖纸，却转递给我，说：“快吃吧，别让阿公阿妈（我的外公外婆）发现，我可不想白白挨打。” 夜色下，月牙儿弯，伊人浅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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